以筆為題寫作文

“丟了支筆。”呷了一口茶，爺爺輕描淡寫地説。茶香氤氲着他的臉龐，濃郁裏淡然了歲月。龍井香醇裏好似和了些紅火的年味，只是被爺爺捧在手心，碗蓋一捋，嘴裏一吹，也就散得沒影了。

我依稀記得爺爺口中那支筆。土裏撥出的翠竹做杆，一小撮羊毛恰到好處地聚攏上去，好像再也不會分開一樣。不名貴，甚至沒有來歷，筆桿上光禿禿，只有一點越來越淡的竹的紋理，卻一直被當作寶貝似的鎖在木桌最小的抽屜裏。年幼的我好奇地拉過那個抽屜的把手，等到手上傳來清晰的疼痛，也還是沒能知道里面到底是什麼。只是四周的空氣裏彷彿有那麼一點點、一點點若有若無的墨香，淡淡地繚繞在鼻翼。

可能平時也曾打開抽屜取出東西過，只是我並未注意。不然每到過年拿出來，又怎會沒有一點陳舊染塵的痕跡？照樣精神，年年如此；還有那漸漸快被記憶遺忘的淡淡墨香，也漸漸在鼻尖濃郁起來。這時候，竟像一位老友忽然出現，沒有驚奇，只是習慣地點點頭，打聲招呼。等到奶奶把硯台上的圓蓋輕輕抽走，再緩緩研起墨，一推一收，整個屋子都瀰漫着一種從時光深處飄散而來的清香，一時間，竟也覺得歡欣極了。

集市上買來的最普通的紅紙上沾滿了年味，也早已用一根棉線劃裁好，一條一條，寬窄不一。總是奶奶鋪一張到大桌上，四角展平，爺爺再走過去，蘸墨，提筆。他也總是思索片刻，頭腦裏把吉祥如意好氣象的風景觀了個遍，再將墨汁一筆一畫拓到紅紙上。“一帆風順吉星到，萬事如意福臨門”，羊毫柔軟而稍顯隨意地洇（yīn）出圓滑典雅的楷書，淡然寧靜。爺爺的嘴角微揚，一筆一畫，勾勒着自己心中對新年的美好祝願。握在手中的那支毛筆，成了過年的一部分了，印在了歲月的記憶中。於是一年又一年，這支筆被取出又被放回，被爺爺握着又被擱下。家裏的年味，全靠着這條帶着羊毛的細棍。這小小的一支筆也在年的一天一天的月落日升中，漸漸消逝，被排擠到角落。

再找不回。忙着拆遷的那一陣子，爺爺搬走了所有東西，他清楚地記得一個不落，但怎麼也找不到那支筆。他也記起來這幾年沒再像從前一樣握筆書春聯，除了幾張加起來不足二十字的短聯，其他的都是從商店直接買回的成品。亦沒再認認真真用一下午的時間浸在墨香裏，草草落筆，最後將筆擱到了哪兒去，到底是忘記了。

也沒人提起。以前還有其他大爺愛好這被城裏人喚作“書法”的東西。也不管它法不法，還是那什麼電視裏説的“高雅”，這一個個老祖宗留下的方塊字用毛筆蘸了墨往紙上一走，似走過千年，永不停步。於是沒活的下午，三三兩兩地聚一聚，拿出筆來寫寫，倒不在乎好不好，就圖個高興。但如今，誰沒事還會在字裏找樂啊。早被忘了。過年寫春聯的也少了，結伴去商店裏挑就是了，最多對哪副寫得更好評評議議。家家也都差不多。至於曾經寫春聯的那支筆被放到了哪裏去，又有誰會注意呢？徹底地忘記了。

“春聯貼上了。爸，你還要寫幾幅嗎？”第一次在商品房裏過年，看看四面白牆，感覺怎麼也回不到鄉村的小院，爺爺輕輕歎口氣：“你忘啦，爸丟了支筆，羊毫翠竹杆的，都幾年沒看見了喲。”再抿一口茶，悠然中回不去的，還有那時光吧。

憶揮毫時墨香清淡，從歲月飄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