趣味寫作網

位置:首頁 > 國二 > 小説

Chapter.05 夏至.柢步.豔陽天(下)3000字作文

小説6.35K

一直安慰自己不可以哭。就算為了不讓淚水在臉上結冰時冷得刺骨也好,不能哭。並且一直在告訴自己,這些漫天的風雪,這些無法抵抗的寒冷,終將過去,前面是温暖的房間,雖然沒有人在等自己,可是還有暖和的空氣,以及窗台上那盆四季常青的盆栽。

Chapter.05    夏至.柢步.豔陽天(下)3000字

遇見大步衝上樓梯,一步跨過兩個三個台階,一層一層,然後摸出鑰匙,打開大門,一股冷風從屋子裏倒卷出來。

閥門又堵了。

最近暖氣閥門總是出問題,熱水經常被堵得上不來。整個屋子像冰窖一樣嗖嗖地吐着冷氣。遇見脱掉大衣,從屋子角落積滿灰塵的工具箱裏拿出扳手鉗子,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開始修管道閥門。前幾天也壞過一次,在遇見的敲敲打打下已經可以用了,現在又堵了,遇見心裏念着,他媽的見鬼。

沮喪和難過在心裏像潮水一樣堆積。像是學校夏天暴雨裏的池塘,地理小組放下的浮標慢慢抬升。

弄了半天終於通暢了,遇見還沒來得及把閥門關上,一股熱水直噴出來,就算遇見躲得快,手上依然被燙紅了一大塊。

鑽心地疼。

遇見擰開水龍頭,冬天的自來水刺骨的冷。像是無數尖鋭的芒刺紮在皮膚上,並且深深地扎進血肉裏去。遇見在水龍頭前發怔,任手放在冷水下一直衝,衝到麻木,衝到整隻手全部變得通紅,才回過神來。

關掉水龍頭,兩行眼淚刷地流下來。

縮在牆角的被子裏發呆。屋子裏的温度隨着暖氣恢復供熱而一點點地升了上來。玻璃窗上因為温度變化太快迅速地凝結上了一層水汽,然後越結越多,有一兩顆大水滴從玻璃窗上沿着紊亂的痕跡流下來。

這他媽的是什麼日子啊。

喉嚨發不出聲音,像是被掐住了脖子。

遇見閉上眼睛覺得雙眼發疼,手上被燙紅的一塊冒出水泡,一跳一跳地疼。胸腔裏一陣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,像是被巨大石塊砸碎的落地窗,凌亂的碎片散落下來朝着心臟最柔軟的地方深深淺淺地紮下去,血液汩汩地往外冒。

是什麼樣的日子呢?幾乎完全喪失了離開淺川的意義。

來到北京之後,在那個老闆的引薦之下認識了那家唱片公司的一個經紀人,其實那家唱片公司確實在中國大名鼎鼎。雖然遇見根本就沒有名氣,而且沒有受過任何的聲樂訓練,但她還是被簽下了。經紀人對她説,我之所以還是決定簽下你,不是因為你唱歌的技巧好,而是你的感覺。

之後卻沒有想象中的順利,公司並沒有在遇見身上花太多的力氣,而且她的經紀人手裏有很多個藝人,遇見就在公司裏不死不活地待着。一些大牌明星在演唱會中場換衣服的時候,遇見可以和其他的幾個新人一起在台上唱唱歌,而且都是唱別人的歌。一些大型的活動如開業典禮或者小型時尚派對上,遇見也可以露面唱唱歌助興。

經紀人後來幫遇見爭取到一份在一家五星級酒店裏唱歌的工作,但是遇見習慣了搖滾的嗓子在唱着那些金絲雀們的歌曲時,總是顯得尷尬而彆扭,在穿着晚禮服的時候她覺得渾身難受。於是她就放棄了。在她放棄這個工作的同時她的經紀人也放棄了她。

遇見記得經紀人對自己説:“沒有新人可以挑三揀四,你自己選擇放棄,不要怪我。”

遇見心裏一直在想,真的是自己放棄的嗎?堅持那麼久的理想真的是被我自己放棄的嗎?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,心裏很多委屈,可是因為從小就好強的個性,依然沒有任何的妥協。

從那個時候開始,遇見就沒有工作,沒有通告,沒有任何露面的機會。這些她都忍氣吞聲地過來了。可是需要錢。好不容易找了家便利店的工作,薪水微薄,正好小區裏有送報紙的工作,很累,遇見也接了下來。還在一個酒吧找了份晚上唱歌的工作。

然後開始在北京這個龐大的城市裏生存。

活在石頭森林的夾縫之間,蠅營狗苟。

遇見曾經以為從淺川出發來北京的路上,在火車上度過的那個平安夜是生命中最寂寞的時刻,到了北京之後,才發現每一天都比那個時刻還要孤獨。

可是孤獨,寂寞,這樣的字眼是不會出現在遇見的字典裏的。走在北京塵土飛揚的馬路上的時候,遇見依然堅信,總有一天,自己會成為全中國最好的女歌手。天空儘管陰霾,終究還是會蔚藍。雲依舊會瀟灑地來去。年華終將羽化為華麗的燕尾蝶,在世間撒下耀眼的鱗粉。

立夏他們住的旅館是上海的一條老街上的一棟老洋房。正好靠近小司比賽的考場。整條街上都是異域風格的建築,古老的別墅,有着鐵欄杆的洋房。紅色的牆壁上爬滿了藤蔓,在冬天裏大部分都枯萎成淡黃色,葉子的背面泛出更深的灰。

白色的窗户洞開在三角形的屋頂下面,那是標準的閣樓的窗。院落裏有高大的法國梧桐,葉子落了一地,剩下光禿禿的枝丫掙扎着朝天空刺去。

暮色四合。天空上有模糊不清的雲飛速地移動,在地上投出更加模糊不堪的日影。

這就是上海麼?這就是張愛玲筆下那個繁華的十里洋場麼?立夏拍拍耳朵,似乎飛機上的耳鳴還沒完,神志依然有點不太清楚,怎麼就從淺川到了上海了呢,太誇張了吧。

把行李從計程車上搬下來,走進旅館的大門。因為剛下過雨,地面濕漉漉地反着路燈的光。行李箱也不好放在地上拖着走。傅小司把立夏手裏的箱子拿過來,立夏連忙説不用我自己可以,然後兩人爭來爭去,最後立夏被傅小司一聲“不要逞強!”給嚇得縮了手,然後就看着傅小司和陸之昂朝前面走去了,兩人低聲説着話,也沒理睬自己。

直到兩人快要消失在遠一點的暮色中時,傅小司才轉過身來,“發什麼傻,”暮色中傅小司的眼睛發出細小的光,“快跟上來啊。”

分開住兩個房間。房間在三樓,要經過木質的樓梯,在上樓的時候會聽到腳下咚咚的聲音。木頭的門,寬大的房間,白色的牀單和很大很軟的枕頭。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,價格卻格外的便宜,而且人又少。傅小司都有點懷疑是黑店了,陸之昂卻一直拍着胸口説沒問題,自己來的時候已經在網上查過了,是很好的一家小旅館。

把行李放好後傅小司抬眼看了看窗外,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,藉着路燈的光可以看到斜斜掠過的雨絲,泛着路燈銀白色的光。“啊,又下雨了,”傅小司回過頭來望着正在拿着暖水瓶往杯子裏倒水的陸之昂,“那還要出去逛麼?”

“嗯,不了吧,”陸之昂把軟木塞蓋上,“今天早點休息,反正也累了,你明天還要比賽呢,比賽完了再去。”

傅小司點點頭,然後説:“那我去和立夏説一聲。”

“冷死了,”傅小司坐在窗台上,面無表情地突然來了一句,“上海比北方還要冷,簡直亂套了。”還是改不掉早就養成的喜歡坐窗台的習慣,這點倒是和遇見一模一樣,總是喜歡盤腿坐在窗台上,然後面無表情地朝着窗外發呆。

陸之昂露出白牙齒,很好看也很安靜的笑容,“因為上海不像我們北方都有暖氣的啊。”

傅小司回過頭看着正在微笑的陸之昂,歪了歪嘴角,嗤了一聲,説:“幹嗎要學我笑的樣子啊,有本事你像你以前那樣咧着嘴巴露出牙牀白痴一樣地笑啊,你個半路轉型的冷調帥哥。”

説完就被扔過來的枕頭砸中腦袋。然後兩個人開打。

打累了兩個人各自坐在牀上裹着被子聊天。

“哎,小司你還記得嗎,有次我們出去旅遊也是這個樣子呢,裹着睡袋聊天,我記得你還説我們像兩個成精的會聊天的粽子。”

“嗯,記得啊,而且記得某個白痴選的睡覺的好地方,第二天起來周圍都是大卡車開過去的車輪印子。不死真的是説不過去啊。”

“……可它還不是過去了。哈……”

“不要嘴硬!粽子!”

“喂……”

“幹嗎?”

“你緊張麼,對於明天的比賽?”

“我們不聊這個。”

“不要緊啊,我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,可是我很善於把一件很嚴肅很緊張的事情弄得很輕鬆。”

“這個我知道啊,你高一的時候不是就上演過這種好戲麼,校長在上面向我們講述消防隊員的英勇事蹟,説某隊員從三樓抱着嬰兒跳下來,嬰兒毫髮無傷,可消防叔叔的胳膊摔成了好幾截!校長的那句感歎句不是也被你聽成了詢問句,然後在下面瞎起勁地接話説“三截”,搞得全校笑翻掉。你本事大着呢……”

“……你什麼時候記性變這麼好?”

“一直如此。所以我歷史從來不會考出17分。”

“你!你去考化學看看!”

窗外是上海冬日裏連綿不絕的雨。

帶着突兀的寒冷。綿密地纏繞住所有的空氣。

但在這棟古老的洋樓裏,依然洋溢着温暖的熱度。

像是傳奇一般的少年。慢慢張開背後的翅膀。

之昂,你知道嗎,在很多年之後,回想起1997年那個冬天,我那時覺得你又變成了1995年的陸之昂,你依然是那個從來沒有經歷過悲劇和傷痛的少年,依然會露出牙牀開心地大笑,比賽前一天的緊張心情真的在和你鬥嘴的過程裏煙消雲散。有時候在想,這一輩子有你陪在身邊,真是件快樂的事情,所以我總是很感謝上帝,讓你陪我度過如此漫長的時光。從孩童,到少年,然後一直到成年後複雜的世界,你都一直在我的身旁,像一個從來都不會因世俗而改變,剔透的年輕的神。

謝謝你,無論是愛笑的,還是愛沉默的陸之昂。

——2003年·傅小司

“啊,”陸之昂突然從牀上跳起來,“下雪啦!”

傅小司掀掉身上的被子爬起來,爬到窗台上貼着窗户往外看,“真的啊,南方也下雪麼?”

陸之昂也跳起來坐在窗台上。

傅小司朝着濃重的夜色裏望出去,儘管地面依然濕漉漉地反着路燈的白光,並沒有像淺川一樣的積雪,可是空中那些紛亂的雨絲中間,確實是夾雜着大片大片的雪花,雖然稱不上鵝毛大雪,卻的確是大雪。

“啊,難得啊,”陸之昂的手指搭在玻璃上,無規則地敲着,“上海都會下雪,我覺得這應該是吉兆吧,你明天肯定會拿第一名的。”

“這哪兒跟哪兒啊,完全不搭界的呀。”儘管語氣是不冷不熱,但傅小司看着陸之昂的眼睛裏卻充滿了感謝。

陸之昂很開心地笑了。正要説話,就聽到立夏房間一聲慘叫。

等到傅小司和陸之昂擰開立夏並沒有鎖的房門時,映入眼簾的卻是立夏跳在電視櫃上大呼小叫的樣子,立夏聽到門開的聲音回過頭來看到站在門口的兩個大男生,自己正踮着腳尖站在電視櫃上,動作就在瞬間定格。

傅小司張着嘴巴一副“搞什麼飛機”的表情,而陸之昂已經靠在牆上捂着肚子笑得一副要撒手人寰的樣子。

“你幹嗎啊,”傅小司伸手指了指立夏,“下來啊。站那麼高幹嗎?”

“而且……而且叫那麼大聲,”陸之昂一邊笑一邊搭腔,“一副少女被色狼強暴的樣子。”

“有蟑螂呀!”立夏看了看地上,確定沒有了,才有點尷尬地下來。

傅小司指指陸之昂,説:“你怪他咯,他訂的旅館。他一直説這家旅館很好很好,我都懷疑這家旅館的人偷偷給了他中介費。”

陸之昂大小拇指扣在一起,伸出食指中指無名指朝上,做發誓狀,説:“上天作證完全是因為這家旅館離你比賽的地方近,我是好人。”

小司説:“要麼我們陪你一會兒吧。”

陸之昂接過話,説:“我們在房間還發現了圍棋,小司很會下啊,他從國小就開始學下圍棋了,叫他教你也行。”

立夏張大嘴巴覺得吃驚,聽着搖滾樂的人從國小圍棋……這個是笑話麼?不過看着傅小司認真詢問的表情又覺得不太像是在説笑。

“沒事了你們先回去呀。”立夏臉也有點紅,不敢要求他們留下來,不然更加尷尬。

傅小司哦了一聲,而陸之昂把手搭到傅小司肩膀上勾了一下,衝立夏壞笑説:“要麼,小司陪你睡呀。”

門“砰”的一聲關掉,差點撞到陸之昂鼻子上。

傅小司看着他説:“你的冷笑話可以再冷一點,沒關係。”

陸之昂説:“我又沒講笑話咯,是她自己想到了一些令花季少女又夢幻又不敢開口的事情吧。”

剛説完門突然打開,一個枕頭直接砸到陸之昂頭上。

“陸之昂這裏是三樓!再胡説八道我就把你扔下去!摔不死就凍死!”被狠勁關上的門裏傳出來立夏的吼叫。

陸之昂拿着枕頭,嘿嘿地笑説:“她學我哦,哈,扔枕頭。”

傅小司根本就沒打算理他,穿着拖鞋回房間去了。

厚厚的被子。白色乾淨的牀單。陶瓷的茶杯。有着寬闊的窗台可以坐在上面看外面深深的梧桐樹影。木質的地板。木頭的門和桌椅。大衣櫃。大梳粧枱。一切都好像老上海的片子裏演的那些滬上人家。立夏窩在被子裏的時候想,確實是像陸之昂説的那樣是很好的一家小旅館呢,而且價錢還很便宜。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的。想起來他已經不再是那個以前什麼事情都要依靠小司的大男生了。相反,他卻在幫着小司做很多的事情。想想這個世界真是神奇。

早就説了他們兩個都是神奇的物種嘛。美貌,智慧,幽默,善良,才華。

“應該是冥王星的人。”立夏想。

然後睡了過去。夢中傅小司拿了第一名。半夜醒來的時候還因為以前聽説過的“夢都是相反的”論調着實嚇了一跳,連着“呸呸”好多聲。

下午一點半到五點半,長達四個小時的比賽時間。因為是現場命題,所以每個考生都很緊張。小司倒是沒什麼,依然是一副以前在學校畫畫的樣子,調着畫架的高度,清理着顏料,裝好清水等等。陸之昂和立夏站在旁邊,也幫不上忙。不過周圍的那些上海本地的參賽者都是有爸爸媽媽跟來的,一會兒幫他們披衣服,一會兒幫他們倒水,搞得一副皇帝出巡的樣子。

“切。”

“嗤。”

陸之昂和立夏從鼻子裏出氣的聲音被傅小司聽到了,他回過頭對嗤來切去的兩個人哭笑不得,他説:“好啦,你們兩個去外面逛街吧,我結束了出來就給你們打電話。”

“好吧”,陸之昂點點頭,走之前轉身回過來望了望其他的考生,再一次,“切。”

考試的學校是一所全上海甚至全中國都有名的女子學校。學校外面的鐵欄杆上是鐵製的玫瑰,裏面有大片的綠地,還有教堂,有穿着長袍的修女慢步行走在學校裏,有鴿子成羣結隊地在上空盤旋。

“好漂亮啊,”立夏看着學校裏的一切,“在這裏上學一定很開心吧。”

“我不覺得整天和一羣尼姑在一起上課有什麼開心,”陸之昂這會兒又變活潑起來,“淺川一中的MM們才更正點。”説完還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,像是非常同意自己的看法。

兩個人坐在學校外面的長椅上,面前就是一條四車道的馬路,往來的車輛很多,行人也很多,騎自行車的人更多。有穿着西裝的中年男子,也有提着菜籃子去買菜的婦女,還有很多穿着各種制服的學生騎車去上學。耳邊是熙來攘往的各種聲響,而龐大的背景聲就是上海話軟綿綿的腔調。

陸之昂起來去買了兩瓶綠茶和幾個飯糰,然後兩個人一邊聊天一邊吃東西,倒也不覺得時間難捱。

兩點半。

太陽從雲隙中直射下來。一束一束的強光穿透了昨晚蓄滿雪的厚厚雲層。

三點三刻。

路邊有個清秀的男生騎着車載着一個可愛的女孩子哼着歌曲過去。

四點二十。

光線開始暗淡。黃昏擴散在微微潮濕的空氣裏。下班的人流紛亂地穿行在這個龐大而忙亂的城市裏。空氣裏有很多白色的點,像膠片電影裏那些陳舊的黴斑一樣浮現,伸出手抓不住,卻在視網膜上確鑿地存在着。

五點半。

傅小司從那些神采飛揚的眾多考生裏走出來,面無表情,一雙眼睛依然是大霧瀰漫的樣子。“肚子好餓,”他抱着美術用具站在校門口對兩個人説,“我們去吃飯吧。”

叫了一碗牛肉麪。厚厚的湯麪上浮着大把的香菜。傅小司是不吃的,統統夾到陸之昂碗裏。然後順便搶回幾塊牛肉。從臉上看不出他的情緒,所以也無從得知比賽的情形。陸之昂兩三次張了口,都被硬生生地堵在那裏,最後把話重新咽回肚子裏去。

“嗯,那個,”還是立夏開了口,“決賽畫的什麼?”不安的語氣,怕觸及到某些敏感的神經。

“哦,比賽啊,”因為埋頭吃麪,所以咬字含糊,“是命題的,叫《從未出現的風景》。”傅小司抬起頭,臉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悲。

“哦?怪名字呢。”陸之昂拿着筷子敲着碗的邊緣,叮叮噹噹的,“那你畫的什麼啊?外星人轟炸地球麼?還是音速小子大戰麪包超人?”

“那是你的領域,我高攀不起,”傅小司白了陸之昂一眼,“也沒畫什麼,就是一男一女吧。”後面半句是説給立夏聽的。

“一男一女……”立夏小聲重複着,也想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樣子。不過看起來小司也不像心事重重的樣子,所以稍微放了點心。

“本來是説素描速寫或者色彩都可以的,沒有硬性要求,”傅小司接着説,“不過我想反正我上色快嘛,就直接選了色彩。”

立夏和陸之昂只有吞口水的份兒,像這種“反正我上色快”的話也不是誰都輕易敢説的。

“哎,你知道麼,”傅小司低着頭吃麪,間隙裏突然説,“我今天和顏末在一個考場。”

“啊……上一屆畫蘆葦畫出名的那個女孩子?”陸之昂笑眯眯的,“漂亮嗎?”

傅小司抬起頭翻了個白眼。

“呃……我的意思是,”陸之昂抓抓頭髮,“有……才華麼?”

不過傅小司已經不準備再理他了。

一年後在小司的第一本畫集裏,我第一次看到了他比賽時創作的那張《從未出現的風景》。畫面上是一個站在雪地裏的穿黑色長風衣的男孩子,半長的微翹的頭髮,抬起頭,全身上下在雪地的純白裏被映得毫髮畢現,有一雙失去焦點的大霧瀰漫的眼睛,而天空的大雪裏,有一個模糊的白色的女孩子的輪廓,從天空微微俯身,像是長出白色羽翼的天使,輪廓看不清楚,卻有一雙清晰而明亮如同星辰的眼睛。兩個人在大雪裏,安靜地親吻。

那一刻世界靜默無聲。這是從未出現卻永恆存在的風景。

——1999年·立夏

第二天去頒獎典禮的現場,很多的參賽選手,很多的畫壇前輩,周圍很多的工作人員忙來忙去,忙着調音,忙着測試話筒,忙着佈置嘉賓的位置和姓名牌。

小司三個人進去之後,找到最後一排座位坐下來,抬起頭看到自己前面就是顏末,不由得又開始緊張。那種感覺真的很奇妙。以前自己一直喜歡的畫手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,看着他們的樣子,想起他們筆下的畫面,感覺像是被很多的色彩穿透,在內心重新凝固成畫面。

有很多的人都在交頭接耳,有個男生在前面一直很得意。好像昨天晚上組委會就已經通知他他是一等獎其中的一名了,自然得到周圍很多人的羨慕眼光。

陸之昂不由得問小司:“你接到電話了嗎?”

小司説:“我又沒留下手機號,怎麼會接到電話。”

之後頒獎典禮就開始了,擴音設備不是很好,加之坐在最後一排,聲音斷續着傳進耳膜,很多句子紛亂複雜地散發在空氣裏。

傅小司一直緊握着手,雖然臉上看不出任何緊張,拇指卻一直摳着掌心,而且很用力,整個掌心都有點發紅。微燙的熱度。那些撞進耳朵的句子有——

這次大賽的水平非常的高,超過了第一屆。

來自全國各地。

各個年齡組的發揮都很超常。

美術形式多種多樣。代表了中國年輕一代美術創作的最高水平,這也是組委會所期待達到的目標。

直到聽到那一句“高三年級組第一名,傅小司”,小司才覺得世界在一瞬間衝破黑暗,光芒瞬間照耀了乾涸的大地,河牀汩汩地注滿河水,蘆葦沿岸發芽。

成千上萬的飛鳥突然飛過血紅色的天空。

——高三年級組第一名,傅小司。

小司,看着你從最後一排站起,在人們羨慕的目光裏朝着主席台舉止得體地走去,看着你站在台上光彩奪目的樣子,我突然有一點傷懷——你已經扔下依然幼稚而平凡的我們,獨自朝漫長的未來奔跑過去了,不知道為什麼,我突然沒來由地想起MARS,那個帶領着人們衝破悲劇的黑暗之神。你不要笑我這樣幼稚的想法,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樣本應開心的時刻如此的感傷。我想,也許這兩年來我日漸成熟的外表下,終究是一顆幼稚的心靈吧。如同一個,永遠無法長大的停留在十六歲夏天的小男孩般幼稚而可笑。

不知道未來的你,和未來的我,會變成什麼樣子呢,十年,二十年之後,我們究竟會是怎樣呢?我想不出答案。微微有些傷懷。

——1998年·陸之昂

國二:遲到千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