稻香中的童年作文
我是在金黃的稻穗之間長大的。我記得,在我的家鄉,有一片燦爛的麥穗……
小的時候,我總是喜歡在遍地金黃之中亂跑,阿婆總是跟在我的身後,戰戰兢兢地看着我,生怕我一個不小心就摔個狗啃泥。每次,當我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時,她總是一個箭步地衝上來,緊緊摟住我,“囡囡喲,阿婆的囡囡喲…”
那時,我總是不懂阿婆的擔驚受怕,往往都是一個不耐煩,直接掙開她的懷抱,選擇性地忽略身後阿婆的喘息與呼叫,繼續直直地朝着麥田深處狂奔而去。
小時候的我,多動。上樹捉鳥,下河打魚……這些全都不在話下,包括組織全村的小孩一起去砸隔壁村李奶奶家的窗玻璃。那時,我們好多小孩圍在她家的排屋外,湊着腦袋嘰嘰咕咕地説着什麼,我記得大抵是商量我們的“砸屋“戰術和”逃亡“路線。
小孩子,往往是最單純、最天真的,那時的我們,可以因為李奶奶的嘴碎而義無反顧地砸了她家的玻璃窗,卻絲毫沒有想過砸窗之後,大人們之間該如何收場。
那是一個陰雨連綿的秋天,當李奶奶氣沖沖地衝進阿婆的家門時,我正在院子裏逗剛生下來的小豬崽子玩。我看到李奶奶還是綰了一個高高的髮髻,穿着一塵不染的紅色連衣裙,甚至還踩着一雙低跟鞋。她看起來是那麼的高貴、典雅,與阿婆這件簡陋而又髒亂的小屋格格不入。
而阿婆,我的阿婆,一頭亂蓬蓬的花白短髮披散在脖頸上,穿着一件打着補丁的破舊夾襖,一條單薄得可憐的長褲。
那時的我,正懵懵懂懂地縮在小院子裏,似懂非懂地聽着李奶奶跟阿婆的理論。李奶奶是那麼的趾高氣揚,那麼的理直氣壯,甚至走出大門之時,還光明正大地拿走了牆上掛着的那塊臘肉。那塊臘肉,是阿婆攢了好久的雞蛋,拿去市集上換的啊。我轉臉看着阿婆,阿婆的臉上,滿是辛酸與無奈。
阿婆走到院子裏,歎了口氣,只是輕輕摸了摸我的頭。阿婆的眼裏,彷彿有水光,又彷彿是我的眼前,被雨霧迷濛,氤氲出了些許水汽……那天,阿婆並沒有責怪我;而我,彷彿明白了什麼。
那天之後,阿婆在家門邊上掛上了一株金黃的麥穗,説是可以辟邪。麥穗黃澄澄、金燦燦的,彷彿還有麥香,從那之後,我接替了阿婆的工作,每天都去田裏採來一株新鮮的麥穗,掛在門口。
而阿婆,似乎專心承擔起了紡織的工作。她每天都安靜地坐在紡織機之前,認真地紡着手裏的每一根絲線。我有時候也會湊到她的跟前,天真地問她:“阿婆,為什麼要紡這麼多線呢?“
每當這時,阿婆總是會温柔地抬起手,摸着我的腦袋説:“因為紡了這麼多的絲線,才可以給囡囡做好多好多的衣服呀。“
我偏了偏腦袋:“可是,囡囡不需要這麼多的衣服呀。“
這時,阿婆卻只是笑笑,再也不説話了。
那時的我,只看到阿婆浮在臉上的笑意,並沒看到她眼底深處,濃濃的哀傷。
日子還是一天天地過,我一天天地長大,而阿婆,也一天天地老去、一天天地佝僂……
直到有一天,我還是站在金黃的麥田中間,大黃狗坐在我的旁邊,我們一直眺望着遠方。忽然,一束車燈透過叢叢麥穗,跟着初升的旭日,照進了這個小村莊。我猛地起身,新奇地探過腦袋,看着這個彼時還不知道是什麼的“天外來物“,我看着這輛紅色的小汽車直直地開往阿婆的小屋,不知怎麼地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。
我從麥田深處狂奔而出,直直地衝向阿婆的小屋,也不管身上沾染的金黃麥粒,隨着它與風飄落。
當真正來到阿婆的小屋前時,我卻忽然有了點膽怯。我只是停在小屋的門口,趴在門上細細地聽着門那邊的動靜,不敢發出一點聲息,彷彿一出聲就會萬劫不復了一樣。
裏面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,“……這十年,還是要感謝您,將她帶得這樣好……”
“我們也是為了今後能給她一個更好的家,才一直在城市裏打拼…現在我們已經有能力撫養她了。這十年,辛苦您了。“這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。
阿婆,她一直都沒有説話,細細聽去,只餘幾聲低低的啜泣。
我再也忍不住,破門而入,“阿婆!”
站在我阿婆對面的,正是那剛剛説話的一男一女。男的斯文,戴着眼鏡,穿着黑色西裝,打着領帶;女的典雅,穿着復古長裙和高跟鞋。見了我,陌生女子驚呼一聲,就要上來擁住我,我躲開了她,徑自朝着阿婆而去。
沒錯,我聽懂了,這兩個人,想要把我帶走,想要把我從陪伴了我整整十年的阿婆身邊帶走。
阿婆頹廢地坐在椅子上,這一瞬間,我好似讀懂了她眼裏總是化不去的哀傷。
那天,我還是跟着那兩個人走了。臨走前,阿婆拿出了幾件毛衣,有紅色、黑色、白色……每件毛衣上都繡了一株金黃的麥穗。我帶着這幾件沉甸甸的、滿載着阿婆的愛的毛衣,上了那輛紅色汽車。那一瞬間,我好像穿越到了過去,看到每個日日夜夜,是阿婆桌前的那盞油燈,照亮了她,照亮了她手中有着金黃麥穗的毛衣……
最終,儘管泣不成聲,我還是沒有回頭。我強迫自己不往後看、只要不往後看,就可以不用看到阿婆那蒼老的佝僂的身影;只要不往後看,我就一定一定、一定還可以回到這裏,帶着金黃麥穗一起,重回我帶着稻香的童年,而阿婆,依舊是那個記憶裏的阿婆,她會帶着麥穗一起,留在這裏,留在我的家鄉。
阿婆,一定要和今年的麥穗一起,等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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